穿过客厅,推开卧室,见年迈的父母正在午睡。两人和衣面对面并排躺着,父亲左侧卧,母亲右侧卧,弓背屈膝,略呈弧形,一左一右,好似一个“括号”。
印象中,父亲没这么小,母亲也没这么弯。从哪天起,他们成了现在的模样?可面对这个已然不太圆润的“括号”,我又满心幸福:人到中年,仍有二老守着老家,守着儿时的村庄。
我在家是老小,想必俩哥哥也是在这“括号”里长大的,也享受过那“潮湿与干爽”的爱吧?每当过年,俩哥哥从城里打工回来,全家聚齐。兄弟仨钻进被筒,并排躺在炕中间,炕头是母亲,炕尾是父亲。父母问过几番话后,就不再问了,任由我们兄弟谈天说地。
似有心灵感应,我安静地在门边想着心事,母亲忽然睁开眼,问道:“怎么大中午回来了?”继而,撑着右臂,缓慢坐起,挪到床边,用手拢了一下蓬乱的白发,趿拉着鞋,拄着棍子,笑意盈盈地向我走来。我忙上前搀扶,她冲我一笑,露出一颗牙也没有的牙床。我心头一酸,望向父亲,他也醒了,问了同样的问题,随后跟了出来。
我们仨坐在台阶上,父亲在左,母亲在右,我在中间。初夏的风吹在身上,似是被“括号”围住那般温暖惬意。眼前的青山、绿树、院落,几十年似乎没有变过,可它们眼前的我们,却变了模样。
我说:“中午没睡着,就想回家。”父亲似是看出我有心事,说:“想回就回来。记住,不可能事事都顺心,挺挺就过去了。”他不问,我也不说,只是左看一眼父亲,右看一眼母亲,再看向远山,心便踏实、明丽了几分。
母亲用棍子赶着凑前的鸡们,它们忽地跑远,片刻又跑回。母亲对这些做伴的鸡从不恼,乐呵呵地说:“你爹养的这些鸡,很快就能下蛋了。这鸡蛋可香了!”我凑到母亲耳边,说了两遍:“我想吃鸡蛋羹!”母亲又笑:“想吃自己蒸。走的时候,把攒的鸡蛋都带上。”
我将给父母买的凉皮、煎饼、火腿、腐乳等放好,从菜园里割了韭菜,拔了葱,又拿了几个母亲蒸的大馒头,还有十几个鸡蛋。骑车走出院子,一回头,父母早站起身,弯腰驼背,在檐下组成一个“括号”,默默望着我。我挥一下手,他俩也挥一下手,父亲挥左臂,母亲挥右臂,又默契地组成一个“括号”。我猛地一阵心痛,生怕哪天这“括号”少了左边或右边,直至消失。我不敢想,也不敢再看,径直出了村子……
作者:张金刚
摘自:《意林》原创版
时间:2023年12月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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