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约是在五年之前,第一次读东野圭吾的作品,就是这部《恶意》。直至如今,《恶意》依然是我最喜欢的东野小说,也依然是我最喜欢的推理小说之一。推理小说的主要元素中,最吸引读者眼球、受关注程度最高的,莫过于凶手意外性及手法意外性,who和how永远是阅读过程中吊人胃口的关键核心。而动机多数时候扮演的是从旁陪衬或者锦上添花的角色,或为财为利,或为情为仇,又或者纯粹心理变态,总不过如此几类,既难出新,可供发挥的空间亦很有限。动机隐晦而出人意表的小说并不在少数,但隐藏愈深的动机,在作品篇幅中的地位往往越需要不起眼,方能逃过读者那挑剔精细的眼睛。是以将why至于who和how之上,完全把动机推理作为小说第一要素的作品,便少之又少,东野圭吾的《恶意》堪称个中翘楚。在凶手落网、案件本应划上句号之处,帷幕才真正揭开,诡谲的魔方才真正开始转动,而包藏用心的细节早已在不经意间悄然埋下。
手记叙述历来也是推理小说的惯用表达方式,第一人称视角易于促使读者产生代入感,而在身临其境的同时,视角与感受的潜在同化,便使得作者更有机会、更顺利合理地利用心理盲点巧布迷局,引人入彀。自阿加莎·克里斯蒂颠覆华生模式之后,手记叙述与第一人称就告别了百分之百忠实、安全系数不容置疑的时代,而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,日本新本格推理潮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,叙述性诡计的外延一再扩充,已渐渐将第一人称视角推到了“绝对不可信任”的另一极点。从某种程度上说,蒙蔽的对象是读者,还是故事中的其他人物,是分辨第一人称视角叙述是否属于叙述性诡计范畴的一条分界线,《恶意》中的手记叙述,大体上并没有迈向叙述性诡计的彼岸,双线结构的运用精巧而大气,随着阅读进程,读者必须不断回溯前文,一次次修正自己的立场和猜测,在小说由直进单性延展到立体迷宫的过程中,阅读的乐趣也因此得到最大的发掘。
东野写人物,善用白描,少用重彩。以其杰作《白夜行》而论,两位主角之心路,竟从头至尾全部掩映于水下,十多年惊心动魄的挣扎历程完全靠侧面折射,技巧之娴熟高妙,唯有令人叹服而已。改编后的《白夜行》电视剧版,恰与小说形成互补,虽情节、演技均无可挑剔,但正面直击的放大镜下,余味却总嫌少了几分。比起不遗余力的渲染,适当的留白更利索,却也更悠长。《恶意》的犀利、冷静、干脆,恰是东野身处创作力巅峰时期的明证,通篇毫无累赘,无来由的怨愤,不见底的黑暗,直击人心;东野平坦无波的叙述口吻,森森然令人毛发倒竖,雕刻出这一个没有色彩的素朴相框,框里只有日夜交替,黑白光影。浮出书页,连身边的台灯,都如艳阳一般灿烂。
自从《嫌疑人X的献身》如愿摘下直木奖之后,东野的作品渐渐趋向温文一面,《流星之绊》《使命与心的极限》莫不如是。相形之下,显然剑指人性极端的笔法更显东野所长。《嫌疑人X的献身》为了爱粉身碎骨,《恶意》为了恨万劫不复,《白夜行》为了活下去而毕生奔逃,在东野迅捷锐利的笔锋下,愈登峰造极、愈毛骨悚然,反而愈显其真实可怖;他的素色白描,用于温情脉脉,用于大团圆,用于希望和春风,便不免流于平庸;石神撕心裂肺呕出灵魂,雪穗转身离去再未回首,加贺揭开那层恶意的面纱却仍难一窥对手的心境深处——戛然而止的收束,似完未完的结局,真相背后无尽的问号与巨大的空旷,明暗交融,怅然惘然。割裂,穿刺,无处藏身,暗流涌动,冷眼中蕴育无穷的不安,这才是最纯粹的东野圭吾。新经典文化的东野系列封面为许多读者所不喜,以我观之,虽在构图、用色、字体方面皆有可议之处,但总体上的沉静素简,倒很吻合东野的风格,一如世纪文景版京极夏彦的繁华富丽,贴切得紧。(来源:豆瓣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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